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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s note
编者按
理解当前的国际危机，需要我们梳理以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为标志的冷战结束后的世界格局演变的机制，特别是德国统一、苏联解体和北约东扩三者之间的关系。由于该关系的极端复杂性，后冷战世界格局演变至今的结果出乎所有1989年柏林墙倒塌主要当事人的预料。恩格斯曾说：“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78479页）本文根据学术界已有的后冷战研究成果，将德国统一、苏联解体和北约东扩整理为一个简明日程表，是一种“助研”性的工作，希望有助于关心“人类命运共同体”前景的人们继续深入研究思考。
（1989年11月9日晚拥挤穿过柏林墙的照片）
文丨崔之元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国情研究院研究员
1989年11月9日 柏林墙倒塌
柏林墙的倒塌完全出乎西德和东德领导人的意外。当天西德总理科尔刚刚抵达波兰进行国事访问，不得不于第二天中断访问而返回西德。而东德领导人也完全没有开放柏林墙的计划。按照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萨柔（Mary Elise Sarotte）教授 “ The Collapse: the Accidental Opening of the Berlin Wall”一书的说法，柏林墙的倒塌是一个“偶然”事件。1989年11月9日这一天，东德执政党的新领导人克伦兹（Egon Krenz ，他于1989年10月17日的政治局会议上取代了执掌东德多年的昂纳克) 忙于召开新的中央全会，没有仔细审阅4位中层官员起草的关于新的移民和旅游规定就让政治局委员Gunter Schabowski在当天的记者会上宣布了。该新规定的目的是放宽东德人申请到西德移民和旅游的限制，从而减少东德人绕道匈牙利和捷克去西德所引发的国际压力，但绝对没有说开放柏林墙以及去西德不需要签证。政治局委员Gunter Schabowski在记者会前没有仔细看新规定，当记者们问新规定何时执行时，他回答说“立刻执行”，而没有强调指出新规定仍然需要申请签证，只不过手续简化了一些。（当天下午记者会的视频：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n4VDwaV-oo）
当晚，很多看了记者会的电视实况转播的东德人涌向柏林墙，要求去西柏林。守卫Bornholmer街边检站的东德国家安全部的护照检查部队副总负责人Harald Jager从1964年（即柏林墙1961年建立后第3年）起就在这里工作，可谓25年兢兢业业。他当晚多次打电话请示直接上级如何应对围在柏林墙的人群，但始终没有得到明确回答。后来直接上级说，“我再向上请示，你也可以在分机里听着”。不料“上级的上级”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当天下午政治局委员Gunter Schabowski的记者会，他不知道Harald Jager在分机上听，就直接在电话里说“Jager是笨蛋，不会酌情处理吗？”。这使得25年兢兢业业的Harald Jager的自尊心受到很大打击，他决定“酌情处理”，打开了通往西柏林的大门，当晚有几十万东德人去西柏林狂欢，其中包括东德的量子化学博士默克尔夫人，她那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统一后的德国的总理。
（图为酌情打开柏林墙大门的卫队负责人Harald Jager的照片，目前他在柏林郊区的一个农舍里度过退休生活）
1989年11月28日 科尔在西德议会发表“从邦联结构到联邦”的德国统一10点纲领
根据科尔的主要外交政策顾问特尔切克（Horst Teltschik）的回忆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49页），科尔11月28日关于德国统一纲领的重要演说特意不提统一的时间表，他实际的心理预期是5到10年，而不是后来实际发生的329天。该演说由特尔切克主持起草，经过科尔本人认真修改，但属于“基督教民主党”的科尔在去议会讲演前没有给西德的任何其它党派领导人看过，特别是没有给执政联盟中的属于“自由民主党”的外交部长根 (Hans-Dietrich Genscher) 看过，也没有给“社会民主党”名誉主席勃兰特（Willy Brandt, 1969-1974年任西德总理，1971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看过。科尔的10点纲领的全文的中译，可见前苏联历史学家阿.加尔金和戈尔巴乔夫国家事务助理阿.切尔尼亚耶夫所编的“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当代世界出版社，2017年，第211-218页）。科尔明确指出，之所以提出从“邦联”再到“联邦”的统一步骤，是为了“小步走”，减小经济体制和发展水平差别极大的两德统一带来的动荡，也是考虑到国际社会的“二战记忆”对德国统一的疑虑。法国总统密特朗曾被关过德国战俘营，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亲身经历了德国二战中的伦敦轰炸，苏联外长谢尔瓦德纳泽的哥哥在德国入侵苏联时牺牲，波兰担心统一的德国会马上要求改变二战后的德波边界，他们都支持戈尔巴乔夫提出的德国统一慢慢来，要通过“4+2”会议的主张（4是指二战结束后德国的苏，美，英，法四大占领国，2是指西德和东德）。
1989年12月2日 美国老布什总统和戈尔巴乔夫的马耳他峰会
戈尔巴乔夫对老布什说：“我的印象是，科尔先生着急了，忙乱着，不能严肃和负责地做事情了。千万不应为了竞选的需要，就对恢复统一的话题做一些借题发挥的事情 …将来怎么办呢？一个统一的德国将成为中立的，不属于某一军事政治联盟的成员，还是成为北约的成员”（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24页）。这里，戈尔巴乔夫虽然是以提问的语气，但暗示了苏联最初的同意德国统一的条件是统一后的德国保持中立，原来的西德退出北约。老布什说：“同意您的看法。我们不会再采取某些考虑不周的行动，不会试图加快恢复统一问题的解决”。
（老布什和戈尔巴乔夫会谈）
1989年12月6日 法国总统密特朗和戈尔巴乔夫的基辅峰会
密特朗对戈尔巴乔夫说，面对德国统一的趋势，“我们应该顺势一起搞出一个深化全欧进程的方案来。就是要搞一个全欧性的会议决议，使之成为欧洲发展的基础。必须使全欧进程的发展快于德国问题的解决，要赶上德国方面的行动…与我交谈的所有人（指欧洲各国领导人），意见都是一致的。大家都认为，德国问题解决得太急了。大家都同意，欧洲进程应该发展得更快一些，为边界问题提供保障的“赫尔辛基最后文件”的原则，应该得到遵守”。（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39页）密特朗这里实际上把法国支持德国统一的条件暗示出来了，即德国放弃马克作为独立货币，把德国统一进程至于更大的欧洲一体化进程之内。这为1991年12月9日在荷兰城市马斯特里赫特签署的“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条约”提出1999年“欧元”诞生奠定了政治基础。
1989年12月19日 科尔访问东德城市德累斯顿所导致的思想震动和统一时间表的改变
12月19日科尔首访柏林墙倒塌后的东德，并于当天傍晚在德累斯顿露天群众集会上发表演说。很多学者认为，当时驻德累斯顿的苏联克格勃官员普京也现场听了科尔的演说。根据“德国统一史”（第4卷，第159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当12月19日总理及其代表团飞往德累斯顿时，同行人员中没有人预见到，这次访问将成为通向德国统一道路上的一个关键时刻”。面对人山人海的欢迎人群，科尔意识到他原来的“10点纲领”的统一步骤不得不加快。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东德人（特别是医生，工程师等东德教育程度高的阶层）移居西德，这样东德严重“失血”。“10点纲领”中 “从邦联到联邦“的设计预设了东德作为独立国家仍将在5-10年内存在，现在看来是不现实的了。
1990年2月9日 戈尔巴乔夫与美国国务卿贝克的莫斯科会谈
贝克希望把苏联提出的“4+2”机制改为“2+4”机制，以突出两德在统一进程中的主体地位和自主选择。他对戈尔巴乔夫说，“我们确实不赞成德国成为中立国。西德人也对我们说，他们不认为这样的解决方案令人满意。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如果德国成为中立国，不一定就不会军事化。相反，德国完全可以决定建立自己独立拥有的核武器，以取代对美国核制衡力量的依赖 … 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不一定现在就回答。假设统一实现了，那么你们更倾向于哪种情况：统一后的德国不加入北约，完全独立，没有美国军队驻扎；还是统一后的德国可以和北约保持联系，但要保证北约的辖区和军队不会从现有界限向东扩张”？（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82页）贝克的原话是 “not shift one inch eastward from its present position”。上面的中译没有体现出“北约将不会从现有位置东移一英寸”里的“一英寸”。这是最具争议的一句话。2021年，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萨柔（Mary Elise Sarotte）教授的“不东移一英寸：美国，俄国和后冷战僵局的形成”一书，成为学术界的畅销书，也是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爆发后被讨论最多的一本书。
戈尔巴乔夫对贝克的回答是：“这些我们都会考虑。我们希望在领导层面深入讨论所有这些问题。当然，北约范围扩大显然是不可接受的。根据目前形成的局势，美国军队在统一后的德国保持存在，可以发挥牵制性的作用。这是完全可能的。或许，我们双方应该共同考虑，如您所说，一个统一的德国可能会需求重新武装自己的途径，就像当年签署了凡尔赛和约后，德国便组建了法西斯军队。的确，如果德国身处欧洲各种机构之外，历史可能会重演。技术和工业方面的潜力使得德国可以这么干。如果德国被纳入欧洲各种机构的框架内，就可以避免上述情况的出现。所有这些，都要考虑到。”
1990年2月10日 戈尔巴乔夫与德国总理科尔的莫斯科会谈
科尔对戈尔巴乔夫说，“最近一年，从民主德国（即东德）跑到联邦德国（即西德）的人有38万 …如果认为他们是为了钱，为了能自由兑换的马克而来，那就错了。我们迎接这些移民时，不搞任何铺张的招待。他们来后每人可拿到200马克，外加用于住房安置的4000马克无息贷款。所以并不像苏联某些人想像的那样。钱对他们来说，不是目的。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才来的”。（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85页）科尔接着说，正因为移民日益猛增，原定的东德5月6日的新选举才提前到3月18日。他告诉戈尔巴乔夫：“我和我的政府会尽一切努力，让民主德国在选举前不至于垮掉”。
戈尔巴乔夫回应说，“民主德国国内的各种力量都在要求联邦德国。不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们。我知道著名学者魏茨泽克的一些主张，他就呼吁不要进行干涉”。这里戈尔巴乔夫提到的魏茨泽克 (Carl F. von Weizsacker) 是著名物理学家和哲学家，参加过争议性很大的二战中的海森堡原子弹研究小组，也是时任德国总统Richard von Weizsacker的哥哥。
科尔向戈尔巴乔夫保证不会干涉3月10日东德的大选。接着，科尔谈到了敏感的德国/波兰边界问题： “我有一些德国同胞，还处在背井离乡的状态。二战结束时，德意志帝国失去了1/3的领土。有1300万人被赶出世代生活的家乡，有200万人死在迁徙的路上。现在这1300万人中，只有四五百万人活了下来。他们也生有自己的后代。理性告诉他们，从前的领土已经是昨天的事了…如果搞一次全民公决，要求以承认奥德河-尼斯河一线作为最终边界为条件，来实现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的统一，那么会有92%到93%的人表示赞同。不过说实话，很多人内心的伤痛是不会平息的。这个问题，也部分地牵动着联邦德国的国内局势。也有人在向我施加压力，要求我去迎合特定的那部分选民，争取他们的选票。但我坚持已经达成的共识”。（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92页）
在科尔看来，2月10日会谈的最重要收获是戈尔巴乔夫的如下表态：“或许可以说，苏联，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在德意志民族统一问题上不存在分歧，这个问题应由德国人自己解决。简单来说，我们的主要出发点是一致的，即德国人应该自己做出选择”。这实际上表明戈尔巴乔夫已经正式同意从“4+2”机制转为“2+4”机制，尽管在统一后的德国退出北约问题上还没有松口。科尔在会谈结束后到红场散步并喝啤酒。
1990年2月24-25日 老布什和科尔的戴维营会谈
此次会谈是美国总统1945年以来首次邀请西德总理到访美国政府官员休假地戴维营。科尔对老布什说：“德国将继续放弃三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即化学，生物和原子武器）并且仍将是北约成员。然而，北约部队不能扩大到现今的民主德国版图上，这也适用于那些不隶属北约的联邦国防军部队”。(见“329天：德国统一的内部视角”，第160页)
根据科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特尔切克的日记，“布什称，统一的德国是北约成员，这一点对美国非常重要，其他任何解决办法都会使欧洲产生动荡…他说，在总理抵达之前，他与撒切尔夫人通了将近1个小时的电话，在这段时间里，赛切尔夫人接受了她三个月前还没有说过的重新统一”。
由于西德政府里来自“自由民主党”的外长根同意戈尔巴乔夫的统一后的德国应该中立的主张，科尔没有带他来参加戴维营会谈。为了对等礼貌，美国国务卿贝克也没有正式参加戴维营会谈，而是“临时恰好”在休假地走入老布什和科尔谈话的房间。
1990年3月18日 东德新的议会大选
在东德58年以来的首次竞争性选举中，民众投票率高达93.83%。与西德的基督教民主党亲近的东德“德国联盟”（以东德的基督教民主党为主体）获得东德议会的192个席位，而与西德的社会民主党亲近的东德社会民主党获得88个席位。这让同时担任西德和东德的“社会民主党”名誉主席的勃兰特很吃惊，因为正是他在担任西德总理的1969-1974年间提出了与东德发展合作关系的“东方政策”。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西德的社会民主党的理念较为接近东德原执政党宣称的理念，而东德普通民众有一种逆反心理，所以中间偏右的西德的基督教民主党反倒更对东德民众有吸引力。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萨柔（Mary Elise Sarotte）教授的另一本著作 “1989:The Struggle to Create Post-Cold War Europ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一书甚至提到，柏林墙倒塌后短短时间内，有200万东德游客访问了西德的连锁“性用品商店”Beate Uhse（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01/jul/20/guardianobituaries.kateconnolly ）。
3月18日基督教民主党在东德的选举胜利，对科尔不按原先的“10点纲领”小步走，而是加快推进两德统一，发挥了关键作用。东德大选后，科尔让西德政府的内政部长Wolfgang Schauble(后来任默克尔政府的财政部长) 论证新的德国统一的法律依据。按照原来的“从邦联到联邦”的方案，相应的法律依据显然是1949年西德宪法（基本法）的第146条，该条明确规定，当德国再次统一时，全体人民将共同民主讨论形成一部新宪法，而原西德宪法自动失效。Wolfgang Schauble向科尔的新建议则是，德国统一可以绕开西德宪法第146条，而改为采用西德宪法第23条。该条许可历史上受国际争议的区域在解决国际纠纷之后加入联邦德国。1957年元旦，萨尔（Saar）地区即根据西德宪法第23条，申请加入西德成为其第10个州。一战后，根据《凡尔赛和约》“萨尔盆地地区”从德国划分出来归国际联盟管辖，实际则由法国控制，萨尔矿区由法国独占15年，以作为法国在战争期间被毁坏矿井的补偿。条约还提出，在15年期满之后，由公民投票决定萨尔的未来。1935年，超过90%的当地居民选择回归德国。二战中，萨尔遭受了沉重的轰炸，战后萨尔地区再度被盟军交由法国托管，成为萨尔保护领而未加入西德。1946年，法国在该地区推行自治，并从1940年代末到1950年代初，法国一直试图让萨尔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但终究未能成功。1955年10月23日经萨尔地区公民投票，多数居民希望该地区早日回归德国。1956年西德与法国在卢森堡签订萨尔条约（因此又称卢森堡条约），约定原萨尔地区于1957年1月1日起回归德国版图，随后成立“萨尔兰州”（ https://zh.wikipedia.org/wiki/ ）。
科尔采纳了Wolfgang Schauble的建议，但这引起了欧洲各国，特别是波兰的紧张。因为如果东德按照西德宪法第23条和西德实现统一，那么是否意味着统一后还会有以前的受国际争议的区域再申请加入德国呢？德国1945年后的领土比1937年时减少了1/3。这一德国统一法律依据的变化，可能是促使戈尔巴乔夫改变最初要求德国统一后保持中立的主张的原因之一，即美国国务卿贝克反复强调的北约也有着制约德国的功能。
1990年5月14日 科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特尔切克和两位银行家秘密访问苏联
时任苏联总理雷日科夫向特尔切克提出：“短期内需要15亿-20亿卢布的无限制贷款，以确保支付能力，不要成为国际上的话柄；此外还有一项100亿-150亿卢布的长贷款，含有优惠条件，分期偿还的期限是10-15年，从第6年开始偿还”。接着，特尔切克和两位德国银行家与苏联多名部长进行了细致的关于德国给予苏联经济援助的会谈。
当天下午，戈尔巴乔夫亲自会见了特尔切克和两位德国银行家，说明这次秘密访问的重要性。德国的经济援助可能是促使戈尔巴乔夫改变最初要求德国统一后保持中立的主张的原因之二。（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231页）
1990年5月18日 贝克向戈尔巴乔夫提出9点关于德国统一后与北约关系的建议
戈尔巴乔夫首先对美国国务卿贝克指出美国对待德国的态度，有自相矛盾之处：“您会说可以信赖德国人…但如果确实如此的话，为什么要把德国列入北约的阵营呢？您会回答说，如果德国不加入北约，那么会在欧洲制造麻烦。这样一来，您又不信任德国了”。
贝克回答到：“如果你们信任德国人，为什么不给德国人作出自己选择的机会呢？我们并不强迫德国人加入北约。我们想让统一后的德国成为北约的成员，并不是因为我们害怕苏联，而是因为我们认为，如果德国将来不能牢固地根植于欧洲制度之中，还可能会重蹈覆辙。”接着，贝克提出9点建议：
戈尔巴乔夫回应说：“也许，德国人会自己选择国家的地位。无论如何，应该有备用方案。你们只从一种方案出发考虑问题。”
贝克接着说: “我们是应他们自己的请求这样办的。您说，这对你们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但中立是不能强加的。不能把要求德国中立作为终止四个战胜国义务的条件，这会违背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赫尔辛基最后文件的原则。这一文件明确表示，各国有权加入各种联盟”。
戈尔巴乔夫的最后回复意味深长，他说如果德国统一后一定成为北约成员的话，那么苏联也申请加入北约，“这不是什么荒唐的幻想。要知道，过去是有过大同盟的”。（ 见“戈尔巴乔夫与德国问题”，第363-370页）
1990年6月22日 法国总统密特朗与科尔的工作午餐
密特朗和科尔午餐会确定了在即将召开的欧共体的都柏林峰会上提出从欧共体发展到欧盟和欧元区的日程表。密特朗讲了他二战期间在德国战俘营的一个故事：“当时他们试图越过集中营的栅栏而交易物品，用金笔获取雪茄，等等，但栅栏太宽，无法直接交换东西，所以总有一个问题：谁应该把交易品先扔过栅栏？大家尝试使用裁判员的办法，裁判员数到三，这时双方应该同时仍过去，但这也是非常冒险的”（ 见“329天：德国统一的内部视角”，第281页）。密特朗用此故事说明目前的“2+4”机制也面临互信建立的难题。
当天下午“2+4”机制的六方外长在东柏林举行第二次会议，并共同参加了拆除查理检查站边上的盟军管制大楼的行动。
（密特朗和科尔的合照）
1990年7月1日 东西德货币统一
“德国统一史：第二卷”的标题是“货币，经济和社会联盟的冒险之举：与经济学原理相冲突却迫于形势的政治举措”，其第355页写到：7月1日， 东德“开始在银行机构，警察局，国家机关和学校为国民兑换现金。在国米储蓄账户和转账账户上有大约1800亿东德马克的资金。其中约三分之一以1:1, 三分之二以2：1兑换，从中得出平均兑换比例为1.5个东德马克对1个西德马克”。
1990年7月2日--13日 苏共第28次全国代表大会
叶利钦和Anatoly Sobchak(列宁格勒市长，苏联解体后提拔普京当了改名为圣彼得堡市的副市长) 在会上宣布退出苏联共产党。戈尔巴乔夫在经过代表们激烈辩论和质疑后再次当选为苏共总书记，但他当时想不到这将是苏共最后一次代表大会。
1990年7月15日--16日 科尔和戈尔巴乔夫的莫斯科会谈取得实质性进展
根据科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特尔切克的日记，科尔首先对戈尔巴乔夫说，“他们两人属于同一代人，二战时，这一代人还太年轻，所以个人没有犯错，然而，他们都是在意识很清楚的情况下经历过那个年代，有共同的经历，他们的任务是利用机会。戈尔巴乔夫马上抓住这一思想”。
戈尔巴乔夫最关键的表态是：“统一后的德国为北约成员是最重要的问题。从法理上看，这个问题很清楚，然而在现实中不允许北约的适用范围扩大到民主德国的版图上，对此必须有一项过渡时期的解决办法”。这实质上接受了贝克和科尔以前的要求。
戈尔巴乔夫继续说，“北约必须顾及到，只要苏军驻扎在民主德国的版图上，北约的适用范围就不能转移到那里”。
特尔切克在日记里写到，“紧接着出现了第二个惊喜：戈尔巴乔夫宣布，2+4会谈的最后文件将确定取消四大国责任而没有过渡阶段，但关于苏军在目前的民主德国版图上停留3-4年则必须有一项单独的条约”。（ 见“329天：德国统一的内部视角”，第315-320页）
根据俄国历史学家Vladislav Zubok的说法，科尔要求戈尔巴乔夫暂时不公开他同意38万苏军在德国统一后继续驻在原东德3-4年的经费由德国承担，以免引发德国公众的不满。( Zubok, “Collapse: The Fall of the Soviet Union”, p.124,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21)
1990年9月12日 “2+4”会议六国外长在莫斯科签署“最后解决德国问题的条约”
根据约翰 霍普金斯大学萨柔（Mary Elise Sarotte）教授2021年的“不东移一英寸：美国，俄国和后冷战僵局的形成”一书，1990年9月12日莫斯科时间凌晨1点，德国外长根把美国国务卿贝克从睡梦中叫醒，紧急商议苏联要求把在德国统一后北约仍不能在原东德地区驻军写入当天将宣布的“2+4”条约。贝克的助理佐利克（ Robert Zoellick, 后任世界银行行长）提出了一个建议，即条约正文按苏联要求写，而把苏军撤离之后北约部队进入原东德的条件写进条约的附件，该条件是统一后的德国政府在苏军3-4年撤离后可以决定是否许可北约部队进入原东德地区。9月12日当天，苏联外长谢尔瓦德纳泽签署了“2+4”会议 “最后解决德国问题的条约”的正文和附件。
1990年10月3日 德国统一与北约的第一次东扩
东西德统一是德国和欧洲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标志着冷战的结束。但客观上也造成了北约的第一次东扩，即统一后的德国仍然是北约成员国。促使戈尔巴乔夫改变最初要求德国统一后保持中立的主张的原因可能有三：（1）北约也有着制约德国的功能；（2）德国对苏联的秘密和公开的经济援助；（3）苏联核武器会提供国家安全的最终保障，北约东扩到原东德地区或许不构成根本性威胁。
不过，当时的所有主要当事人都不会想到苏联将在一年后解体，因此北约第一次东扩和第二次东扩（即波兰，匈牙利，和捷克三国在1999年加入北约）的机制并不完全一样。尽管如此，深入研究两德统一和北约第一次东扩的关系，还是具有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的。它特别有助于我们理解恩格斯关于历史发展是“平行四边形的合力”（而不是任何个人与国家所能完全预先设计或控制）的论断。
（德国庆祝统一）
制作此表的主要参考文献是如下著作：
(转载自：实验主义治理,ID:CLS_PRAG）
知识为民/知识报国/知识为人类
ID: tsinghuaiccs
